論語 陽貨十七 第9章-1

9-1【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9-2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白話〉
9-1孔子說:「弟子們!何不去學學詩經呢?詩可以激發人的志氣,可以開擴眼光、觀察社會風情,可以溝通情志、和睦相處,可以抒發怨氣、安頓情感。
9-2近則懂得事親盡孝的道理,遠則懂得事君盡忠的道理;並且可以多知道鳥、獸、草、木的名稱類別。」

〈文義〉
1.小子:年紀小的人,此猶言學生。
2.何莫學夫詩:何不去學學詩。
學即讀而兼研究。
夫,語中助發聲的詞。
詩指詩經。
3.興:感發志氣。
4.觀:考見得失。
5.群:使大家和睦相處。
6.怨:抒發抑鬱,怨而不怒。

〈思惟提綱〉
1. “詩可以興”,為何?
2. “詩可以觀”,為何? 
3. “詩可以群”,為何?
4. “詩可以怨”,為何?
5. 你有學詩(讀經背經)嗎? 有感受到學詩的這些功效嗎?


義理解釋  夢秋 老師  10’52”/ 
一、 引用資料
1.《論語•八佾•20》: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2.《論語•為政•2》: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3.《毛詩序》:“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
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4.《毛詩序》:“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
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5.《論語•先進•5》:南容三復白圭,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6.《詩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
7.《論語•八佾•26》: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8.《論語•里仁•25》“德不孤,必有鄰” 
9.《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10.《毛詩正義》“王道始衰,政教初失,而有變風變雅之作。”
11.《邢昺疏》“詩有君政不善則風刺之,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
故可以怨刺上政。”
12.《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13.《性自命出》“凡人雖有性,心無定志。待物而後作,待悅而後行,
待習而後定。”

二、重點摘記

原文: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一) 本章解釋
“小子”是孔老夫子親切的稱呼弟子們。“何莫學夫詩?”就是何不學《詩》呢?孔子號召所有的弟子學詩。
接下來他說了學《詩》的好處:“可以興觀群怨;可以事父事君;還能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的名稱。”
這段話是夫子對《詩經》功用的全面總結,也是對一切藝術作品功用的總結,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今天我們先學習第一個功用“興觀群怨”。 

(二) 詩可以興:感發志意,陶冶人性
1. 很多詩在一開始會先描寫一些與敘事主題無關的場景,來鋪墊氛圍、發動情緒,比如《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就先寫鳥,關雎是一種義鳥,情感非常專一、找到配偶之後就無論生死、不再改變。說關雎鳥就是鋪墊氛圍、發動情緒,引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品性優雅善良的女子才是君子的好伴侶。
2. 孔子在評價這首詩的時候說《論語•八佾•20》“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樣的評價就不是針對詩的審美,而是著重關注詩中人物的情性。
3.孔安國說興是“引譬連類”,就是借助於個別的東西,通過聯想讓人領會普遍的道理;
4.而朱子說興是“感發意志”,就更強調把“興”的功效回歸到教育人格、陶冶人性。詩歌的吟詠,首先是有感於物,看到“義鳥關雎想到淑女美心美德”。
5.“興”就連接起了“感物”和“心志”兩件事,把所感轉化為意志,“感發意志”就是牽動情志。現實生活中有的人也很容易感物,稍微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就愁雲慘霧、牢騷滿腹,這樣的“有感而發”即便辭藻華麗,但對人的“心”與“志”的影響上,是令人生厭的,也鼓動不起意志。
6. 所以“詩可以興”是要通過“感發志意”的方式來啟悟人性,讓我們從渾噩、麻木、冷漠、迷失的狀態中醒過來,恢復一種剛健、活潑、進取的生命。
7. 志向可以接受影響,“興”就能悄悄地完成這種影響
(1).我們說過:人的志向是由個人內在決斷的,除非一個人自己想,否則沒有什麼人能強迫他去追求什麼。但志向可以接受影響,“興”就能悄悄地完成這種影響。
(2).日常生活裡我們會面對各種情境,這些情境到底在我們心理鼓動興起什麼樣的情感,往往是被我們忽視的,但儒家的詩教對此卻是非常重視。
(3).我們現在的教育非常忽視“興”,家長也不注意觀察孩子面對各種情境時,鼓動興起了什麼人性情感。因為很多家長自己都沒有清晰過這種興的體驗,自己都是麻木的。而孔門詩教,對於心對境所引發的內容和方向是非常殷重的。
(4).所以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就是思無邪。”正因為如此,孔子親自刪訂把《詩》三百由詩變為經,號召我們學習。
(5).《毛詩序》說“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所有的文學都是人學,關係到悠久深厚的人性,在花開花落的背後究竟呈現出怎樣的人性精神、生命樣式,這才是《詩經》重點關照的。

(二) 詩可以觀:觀一個人的志向風骨、觀社會的風俗氣象
1. 詩歌是可以反映出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比如說“建安風骨”這個詞就是漢魏之際雄健深沉、慷慨悲涼的文學風格,也反映了那個時候社會的動亂和人民苦難。而“盛唐氣象”也代表盛唐的經濟繁榮,政治發達,社會充滿自信。
2.《毛詩序》上說“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國家興盛,人民唱的詩歌,就是欣欣向榮的。國家將亂,那麼這個國家的文學藝術,都是迷惑狂亂的。
3.從詩歌入手必然可以觀察出社會關係和個體心理的變化。這對於一個做領導的人就很重要。通過一個人所寫的詩,可以觀這個人的志向。
4. 先秦盛行“賦詩言志”《左傳》上記載鄭簡公招待趙武,七位大夫作陪,趙武就說,你們七人陪我,是我的榮幸,請都賦《詩》一首,也讓我瞭解你們的志向。
5.《論語•先進•5》中“南容三復白圭”, “白圭”是《大雅•抑》中的兩句詩,“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意思是白玉上有斑點,可以磨掉,人說出的話有過失就像“潑出去的水”沒有修正的餘地。南容反復誦讀這首詩,孔子就以此而觀其志,把兄弟的女兒嫁給了他。
6.興為忽然興起,觀為默爾窮觀。興偏於情之所感,觀則偏於理之所推。但觀不僅是理智上的冷靜觀察,而是帶有情感好惡的。比如孔子說《論語•八佾•26》“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吾何以觀之哉”這其中就有強烈的情感態度。因此,觀本身也包含一種判斷。

(三)詩可以群:溝通情志、以仁群聚
1.現代人談論詩歌的社會功能,都以“群”為切入點。近代對“社會學”的翻譯,就是“群學”。
2.孔子說的“群”是指氏族血緣所決定的社會倫理關係群。孔子充分肯定人的社會性,反對人脫離社會,與鳥獸同群。
3.孔安國說“群”就是“群居相切磋”,《焦循疏》上說:“詩之教溫柔敦厚,學之則輕薄嫉忌之習消,才可以群居相切磋”,學詩使人溫柔敦厚,具備這樣的人格修養,就不會在切磋學問的時候黨同伐異,聞讚譽之辭就高興,聽批評之聲就憤怒,或者固守一方學說沾沾自喜。
4.所以“群”的基礎是“仁”。只有以“仁愛”之心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的時候,才能 “群”。
5.也有學者認為:“群就是溝通情志。”而且溝通情志除了與人切磋之外,自己閱讀也可以有“群”的感受,比如“心有慽慽然”或“德不孤,必有鄰”之類的感受就是。因此,“群”就不止於情志的溝通,還可以使個人情志更堅固。

(四) 詩可以怨:疏怨、止怨至於無怨,安頓情感
1.“怨刺上政”是一種批評方式,“怨而不怒”則包含著一種人格的修養。詩對不良政治的批判就是所說的“刺上政”。
2.怨刺詩在《詩經》裡的比重較大 ,《大雅》中的《民勞》《板》《蕩》《 抑》,《小雅》中的《節南山》《雨無止》《小吳》都是。舉個例子《魏風•碩鼠》一詩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大田鼠呀大田鼠,不許吃我種的黍!多年辛勤伺候你,你卻對我不照顧。詩裡把統治者比喻為碩鼠。《詩經》中所謂 “ 變風 ”、“變雅”,都屬於這一類 。孔穎達有批註叫《毛詩正義》上說到“王道始衰,政教初失,而有變風變雅之作。”風是國風,雅是小雅、大雅,這是《詩經》裡的體裁。風和雅都是歌頌君王的,變風變雅就變成諷刺了。這是因為王道衰落,政教出現了錯誤。
3.但人民知禮,不會用極端的手段革命,而是用詩來表達、勸諫當政的人。《邢昺疏》裡面說“詩有君政不善則風刺之,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可以怨刺上政。”國君辦理政治不善,詩裡就出現這些諷刺的話。“言之者無罪”,這是人民的心聲,不可以去追究。“聞之者足以戒”,領導聽到之後,要警戒自己,想想怎麼改善。
4. 孔子用一個怨字來概括這類詩,也開了諷喻詩的端倪,為後代詩人所繼承。唐代杜牧的《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就是怨刺詩。孔子不否定人有怨的情感表現,只是提出這些表現應符合於“仁”有不逾“禮”。
5. 作為人民有責任有義務去怨、不能明哲保身的“不怨”,但如何表達?不能指天罵地,叫囂怒號,以死相逼,怨也要有所節制,“發乎情,止乎禮義”。
6.詩可以怨,正是學《詩》可以疏怨、止怨、甚至至於無怨。雖然“怨”的外在原因未必消失,但學詩讓怨者的主體情感得到心理上的撫慰與安頓。即使發出“怨”聲,也已經不是傷身痛心的匹夫匹婦之怨。

(五) 結攝 
1. 學《詩》定人之性,成為有教養的文化人。
郭店竹簡《性自命出》開章明義就說“凡人雖有性,心無定志。待物而後作,待悅而後行,待習而後定。”學《詩》可以興、觀、群、怨,正是要定人之性,使成為一個有教養的文化人,脫離“與鳥獸同群”的自然人狀態。
2.“詩可以興、觀、群、怨” 是孔子對中國文學理論的重要貢獻。
(1)可以說在孔子以前,人們雖然也知道詩有觀風俗、知民情和美刺政治的作用,但從沒有人提出“興觀群怨”這樣高屋建瓴的說法。
(2)“興觀群怨”這四個字,總結了從遠古時期到孔子時代人們對藝術認識的所有內容,是孔子對中國文學理論的一項重要貢獻。
(3)有學者說:正是孔子提出了這個概念,播下了一顆種子,後世中國關於藝術特徵的理論都是從這顆種子逐漸生長起來的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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