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 憲問十四 第39章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子曰:「作者七人矣。」

〈白話〉
孔子說:「賢者在亂世,他不會做官而是隱居起來,避免災難;次一等的人,不辟世,但不居亂邦,能夠擇地而處,選擇比較安定的地方居住,這叫做辟地;能觀察君主的臉色或態度是否已變,而決定去就;再其次是聽到君主不善的言辭、惡言,就會決定離開。」孔子又說:「像這樣做的已經有七個人了。」

〈文義〉
1.辟世:辟今做避,下同。言舉世混亂無是非善惡之時,即避隱而不做官。
2.  辟地:如己所處為亂國,即去而適治邦,以行其道。
3.  辟色:色是臉色。即我適治邦而行道,至主上不以禮相待(臉色不善)時,則當避去。
4.  辟言:我為行道計,縱使主上待我無禮,亦竭力容忍而不避去,但至主上以惡言相加時,則無論如何必去了。

〈思維提綱〉
1.夫子提出賢者的處世之道,有哪幾種?有何次第?
2.關於夫子所提的賢者處世之道,您贊成與否?理由是什麼?
3.不妨試著在《論語》中,發覺夫子處世和其所提的賢者處世之道,相通處。
4.承上所提,可體會聖者之用心處?

〈義理解說〉
一、 補充資料
1. 《論語•泰伯•13》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2. 《論語•憲問•1》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3. 《論語•述而•10》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4. 《論語•述而•14》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5.巢父、許由:兩個人是堯帝時代的高士。在《高士傳》裡記載,堯帝晚年想把天下讓給巢父,結果巢父不接受。後來堯帝要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告訴巢父,巢父回說:「哼!你要聽他這些話,你不夠交情,你不配做我的朋友。」許由一聽,心裡很慚愧,跑到池塘,將耳朵洗一洗,表示堯帝的話把他的耳朵弄髒了,他不接受。

二、重點摘記
(一)恭讀、消文  
1.恭誦原文: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2. 消文:
孔子說:“賢者避開塵世隱居,其次避開亂地遷居,再其次是避開惡人的臉色,再其次避開別人不善的言語。”孔子說:“這樣做的已有七個人了! ”

(二)介紹古今對賢人四種避世法的解說 
1. 孔子為我們講述賢人有四種避世方法,藕益大師引用程子的話註解本章,說:“四者非有優劣,所遇不同耳。”
2. 程頤 說,這四種避法,沒有優劣之分,只是所處境遇不同罷了。
3. 江謙對這四種避法作了補注,說:“闢世,謂在世而出世;闢地,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闢色,謂同居一地,而不相見;闢言,謂常常相見,而不與之言。若聖人則自他不二,無能闢所闢,故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避世”,雖然行於世間卻懷有出世之心;“避地”,不進入危險的國家,不住在動亂的地方;“避色”,雖然住在同一地方,卻不會去相見;“避言”,雖然常常相見,但卻不與他說話。
4. 如果是聖人的話,就能做到自他不二,沒有“能避”與“所避”,所以孔子說:“我不和世人相處,又和誰在一起呢?”
(三)由《論語》篇章探究夫子對避世看法
1. 雖然孔子自己並不想避世隱居,但他不僅不反對賢人避世隱居,以及隨順避世隱居的其它避法,而且還給予非常合理的讚嘆與認同。
2. 《論語》中的很多記載,都證明了這一點。
(1)在《泰伯篇》中,孔子說:“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2) 在《憲問篇》中孔子說:“邦有道,榖;邦無道,榖,恥也。”就是說,國家政治清明,做官領薪俸;國家政治黑暗,做官領薪俸,是恥辱。
(3) 在《述而篇》中,孔子對顏回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如果用我的話,就將此道行於世間,如果不用我的話,就將此道藏於身,這只有孔子與顏回才能這樣做。
(4) 孔子曾應子貢的提問,對隱居並餓死在首陽山的伯夷、叔齊作評價,說他們是“古之賢人也。”當時的人們對伯夷、叔齊是否對周武王暴力奪取殷商政權心存怨恨,表示懷疑,但孔子卻作出了篤定的回答:“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夷齊追求仁德,也得到了仁德,又有什麼怨悔的呢?
(四)關於“作者七人矣。”
7. 在《微子篇》中,有不少是講隱士的故事,其中的第八章,孔子對七位“逸民”,即節行超逸、避世隱居的七位賢人作了恰如其分的評價。
8. 本章提到的“作者七人矣”,有古注中認為就是《微子》篇中提到的這七位“逸民。
9. 孔子是如何評價這七人的呢?說伯夷、叔齊不降低自己的志向,不屈辱自己的身份;說柳下惠、少連,被迫降低自己的志向,屈辱自己的身份,但言語合乎倫理,行為審慎而合乎思慮;虞仲、夷逸,逃世隱居,放肆直言,身體能夠潔身自好,放棄入仕也合乎權宜。孔子對遇到不理解他、勸誡他歸隱,甚至譏諷他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等等的隱士,也不慍不怒。
(五)夫子,聖之時者的處世境界
1. 孔子在讚嘆、理解這些隱士所為的同時,自己卻說:“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孔子說“我和他們不同,即無可無不可”。就是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不可以做。一句“無可無不可”,道出了作為“時中之聖”孔子的“聖者自在”。
2. 有沒有注意到,本章所講的避者是“賢人”,並不是聖者。賢者不及聖人,是正在向聖人靠近的人。作為聖人,正如江謙所說,不存在“能避”與“所避”,即不存在能避的人與所避的境,心境完全可以融為一體。
3. 孔子作為聖人,與這些賢人隱士所不同的是,他是自在的、切合時宜的,可以應時應機。
4. 《孟子•萬章下篇》上說:“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孟子的評價是說,伯夷可謂聖人裡面清明第一,伊尹可謂聖人裡面擔當第一,柳下惠可謂是聖人裡面隨緣第一,而孔子則是聖人裡面時中第一。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可以處則處,可以仕則仕。例如孔子離開齊國時,米尚未淘乾淨,就行色匆匆而去;但在離開魯國時卻說:“我們慢慢走吧,這是離別父母之邦的路!”

(五)小結
1. 孔子作為聖人是自在的,他有“避”與“不避”的選擇和顯現,只是更為善巧、智慧而已,心完全不隨境而轉動。孔子示現於禮崩樂壞的春秋亂世,選擇不避世隱居,但可以避地、避色、避言;不選擇“ 不可為而不為”,而是選擇“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對那個時代,也是對我們後人最大的饒益。
2. 藕益大師讚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一句道出了孔子的真精神。說世上有五種人:
  一是知可為而為者,如伊尹、周公等等;
  二是知不可為而不為者,如伯夷、柳下惠等等;
  三是知可為而不為者,如巢父、許由等等;
  四是知不可為而為者,孔子是也;
  五是不知可與不可為者,那就不值得一提了。
3. 孔子之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他不可動搖的真知灼見,以及悲天憫人的聖人情懷。他說:“我們既然不能與飛禽走獸合群共處,那麼再不與人合群,那與誰可以合群呢?如果天下有道,也用不著我孔丘來改變它。” 孔子的話,多麼語重心長,多麼令人感動!
4. 我們作為人類是與動物不同的,如果要從動物的習性中分離出來,成為一個真正與天地相合的、有仁德的人,就要與人合群共處,將仁德的內涵在人與人的不斷互動中呈現出來。如果大家都潔身自好,隱居避世,誰來改變天下呢?正因為天下無道,我才出來行道,如果天下有道,也用不著我出來改變它。
5. 這才是聖人的氣概,這才是聖人的胸懷,這才是孔子成為千年孔子的核心價值所在,這才是儒家的積極進取精神對我們個體以及國家治理的真正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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