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 憲問十四 第1章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白話>
原憲請教夫子什麼是可恥的事。孔子說:「國家政治清明,應該出來做官拿俸祿;如果國家政治昏亂,還做官拿俸祿,那是可恥的!」
<文義>
1.憲:孔子學生,姓原,名憲,字子思。魯國人。
2.恥:羞愧、慚愧。
3.穀:俸祿。
<思惟提綱>
1.原憲問「恥」,孔子給的答案是什麼?
2.前面篇章的子曰,如何談「恥」?
3.有「羞恥心」對一個人很重要嗎?
4.為何「邦無道,穀」是可恥的事?
5.孔子認為學有所成理當出來做官,但仕與否如何做抉擇?

<義理解釋>   
一、引用經文及資料
1.《論語.子路.20》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
2.《孟子.盡心上.6》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
3.《孟子.盡心上.7》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4.《論語.公冶長.25》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5.《論語.憲問.29》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6.《論語.公冶長.27》子曰:「已以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7. 《中庸.20》: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8.《孟子.公孫丑上.6》:「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
9. 《論語.泰伯.13》:「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二、重點摘記
(一)前言
《憲問》是《論語》二十篇裡面最長的一篇,總共四十六章,對我們學習或者背誦的一個心力,我覺得是一個很好的一種試驗,我們希望大家能夠一起攀登這個學習的高峰。原文:
憲問恥。子曰: “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克、伐、怨、慾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二)提問者 : 原憲
1.這一章提問的人是原憲,原是他的姓,憲是他的名。原憲他的字叫子思,或者有時候就叫原思,是孔子的弟子,據說是魯國人。
2.這一章的記錄比較特別,因為是憲問,就是原憲提問,這個憲我們剛剛提過是原憲的名,所以自稱其名,所以這一章的記錄者,朱熹認為就是原憲自己。
3.原憲或者原思,在《雍也篇》我們曾經學習過,他曾經當過孔子的家宰。在孔子在魯國任官的時候,孔子評估他的一個工作就給予九百擔的俸祿,可是原憲認為太多了,跟孔子辭謝,孔子就跟他說:“你可以把用不完的俸祿可以幫助這些鄉黨鄰里。”可見原憲(原思),不管是在個人的品格上面,或者在政治才幹上面,在孔門裡面都是非常傑出的。
4.《孔子家語》裡面提到原思或者原憲,是 “貧而樂道,清淨守節”。在孔子死後,四百多年,《史記》在《遊俠列傳》裡面記到,原憲還是受到孔門弟子的一個懷念。他一輩子並沒有出來擔任什麼官、祿、俸位,就是對仕途這一個進入呢,並沒有汲汲營營,或者說去追求,可是他卻受到孔門弟子的一個敬仰。

(三) 恥 - 行己有恥
原憲在這邊提到的問題是“ 恥 ”,羞恥的恥。
1.“ 恥 ”就是一個羞恥心,這個羞恥心是對於自己不合理的心念,或者是錯誤的行為感到羞愧。這樣的羞恥心,在孔門的大人之學,或者是心靈提升的學習上面,其實非常非常關鍵和重要的。
2.孔子說,士人第一件事情就是 “ 行己有恥 ” 。在《子路篇》裡面,孔子提到 “ 行己有恥 ” 是一個讀書人、是一個士人,自我要求或者生命實踐的第一個準則,後面才提到 “使於四方,不辱君命”這樣的一種能力跟才華。
3.也就是說,對於自己不合理的心念或者錯誤的行為感到羞愧這樣的羞恥心,是對自己的一種非常重要的自我要求跟關照。

(四) 恥 - 恥之於人大矣
1.《孟子》的〈盡心篇〉,孟子提到“恥之於人大矣”,就是羞恥對於一個人來說,“ 大 ”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 ” 就是一個人如果沒有羞恥心的話,他的生命應該是會非常非常地困頓,會遇到非常非常多的困難,對於生命的一個提升恐怕是非常難的。
2.孔子在其它篇章也提到,就是說:“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就是孔子認為言行不一致呀,是一個可恥的事情。
3.《憲問篇》裡面也提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就是對於言行一致這件事情,孔子認為是非常非常重要。如果發現自己言行不一致的話,要為這樣的狀態呢感到慚愧羞恥,然後進一步的改善。也就是說,觀察到自己不合理的心念以及錯誤的行為,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步。

(五) 恥 – 改過遷善的推動力
1.觀察到了產生羞愧的心,這個恥,這個羞恥心,就是見其過而內自訟,自我批評之後產生一種羞愧的心,進一步才有可能改過。也就是說,改過遷善這件事情的第一步,是發現錯誤;第二個是對這樣的錯誤產生一種羞愧的心理,然後才能推動我們去把這個錯誤改過來。
2.孔子才說“ 知恥近乎勇 ”,這個勇應該就是勇於改過,所以知錯而感到羞愧,然後進一步地去調整自己的錯誤,這個才是一個勇者。
3.孟子在談“ 四端之心 ”的時候,這個羞惡之心,羞惡之心孟子也非常非常地強調,是四端之心之一。而且說羞惡之心人皆有之,這是我們的良知良能。也就是說當我們反省到、觀察到自己不合理的心念跟錯誤行為的時候,我們其實有一種非常非常本質的良善,可以去判斷這件事情合不合理,對自他是不是能夠真正的饒益,當背離這樣的原則的話,我們應該是要感到羞愧的。
這個是憲問的問題,所以這個問題其實問得非常非常地關鍵。

(六) 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孔子的回答,叫 “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1.穀就是古代的俸祿
這個穀就是古代的俸祿。原思當孔子的家宰呀,孔子要給他九百擔的俸祿,所以古代的俸祿就用這個糧食的份量去做一些衡量的單位。
2. “邦無道,穀”才是可恥的
孔子的回答就是說,如果這個國家是一個和樂的太平盛世,如果這個時候,有俸祿的話,應該是正確的。如果這個國家是一個不平靜的,或者說是一個國家動盪不安的,你如果只是汲汲營營地去追求個人俸祿的話,這個應該也是可恥的。也就是說:“邦有道,穀;邦無道,穀”,“邦無道,穀”才是可恥的;“邦有道,穀”應該是一個有能力、有志向的讀書人該做的事情。這個在《論語•泰伯篇》裡面孔子就說:“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所以這邊提到的“邦無道,穀”應該就是邦無道富且貴,這個富且貴就是營求個人的富貴,孔子認為這個是可恥的。相反的,邦有道的時候,應該是要追求幫助更多的人,因為是一個可以作為的時代,所以這個時候如果一無作為,陷入一種貧且賤的話,孔子認為也是一個可恥的。
3. 出仕與否要關顧“邦有道無道”
(1)因為《論語》或者孔子,儒家會提到 “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就是在有道無道的時候,順應這樣的外在環境的一個因緣條件,一個有志向、有能力的讀書人,本來就應該有不同的作為,這個是孔子的一個回答。
(2)在天下無道還是追求自己富貴的時候,這個是一個可恥的。因為讀書人學習的目的是在於自利利他,所以出仕與否,就是當官與否,這個是一方面要關顧外在的因緣條件,所以這麼用 “邦有道,邦無道”去區別這樣的外在條件。
(3)有了良好的外在條件,邦有道的時候,那這是一個實踐仁政王道的一個機會,所以一個讀書人當然要“ 學而優則仕 ”,懷著理想進入仕途,饒益邦國,造福百姓,利益眾生。當邦無道的時候,就是理想不能實現的時候,就不應該是營求仕途,這個只是落入追求個人富貴的一種險途,或者是一種困境而已,所以孔子認為在這個時候還營求個人富貴的話,那是可恥的。

(七)孔門師弟為仕與否的抉擇在於邦有道無道
1.這裡的有道無道,這個外在的條件,我們可以配合《論語》孔子跟弟子在仕跟隱,就是為仕與否的抉擇上,可以去做一些考察。
2.我們可以看到,孔子在魯國當官,魯國是他的祖國,當魯國無所作為的時候,他開始周遊列國。
3.周遊列國到了衛國,衛靈公也不是一個有為的國君,孔子還是希望能夠說服衛靈公,能夠讓他實踐仁政王道,可是衛靈公都跟他問兵政,就是軍事的事情,後來孔子就很灰心地離開。
4.孔子的弟子,比如說子路、冉由,也是在季氏手下做事,季氏其實是一個主政大夫,是僭越的主政大夫。我們會有疑惑,就是說這個有道無道、這個仕跟無仕、見跟隱之間的抉擇是什麼?
5.所以這個有道無道應該是,是不是有實踐仁政王道的機會,而不是這個國君有沒有作為。我的意思就是說,是這個實踐仁政王道的機會是不是存在,就是如果這個仁政王道實踐的機會存在的話,孔子還是願意一試,還是願意一試。
6.這個是有道無道的很重要的,就是國君認為能夠信任你,第一個;第二個這個仁政王道理想的實踐有沒有可能,而不是很粗淺的判斷這個是太平盛世呀,或者是一個動蕩的時代。這個部分或許我們可以再作一些深入的思考。
這個是原憲問的第一個問題,以及孔子的回答。

(八)如何判斷邦有道邦無道
1.原憲問的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就是“ 恥 ”的這個問題。我們剛剛有提到,就說恥,其實是在我們改過遷善一個非常重要的一個前提。孔子的回答是 “ 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
2.這個穀就是古代的俸祿。剛我們又提到原憲在孔子手下做家宰,孔子給他九百擔的俸祿,九百擔就是穀。孔子是從一個讀書人是要出來做官,這個穀就是追求俸祿,有俸祿嘛就是出來做官,這件事情來回答憲問的那個“恥”的提問。
3.這裡就有非常關鍵的問題,就是 “邦有道”跟“邦無道”我們怎麼樣去做判斷?
4.一般的解釋,“ 邦有道 ” 就是國家太平,就是一個大有作為、大展長才的時代。古代的士人學習就為了自利利他,所以在一個可以大展長才的時代,當然也要出來為大家服務,所以就會出來做官,也就領有俸祿,這個是 “邦有道,穀”。邦無道,就是一個動蕩的時代,就是這個時代呢很難有所作為,只能關顧自己的學習。
5.可是我們如果從孔子跟他的弟子在當時出仕的這樣的一個事蹟來考察,就是有道、無道,只是解釋成太平盛世或者是國家動盪,似乎又不盡能夠貼合孔子抉擇上的一個關鍵。
6.我們可以看到,孔子在魯國當官,魯國的國君其實也不是一個仁君,也不是一個想把國家,或者是有能力把國家治理好的一個國君。孔子的弟子子路、冉求,在季氏(季孫氏)手下做事。季孫氏,是孔子批評他們是僭越的這個執政大夫,所以這個有道無道應該是有其它的考慮。
7.我想,第一個應該是國君的信任,就是主政者對你的信任,這是第一個。第二個,儒家的士人出來仕宦、出來當官,是帶著理想出來,就是以道事君的,所以理想能不能實現,仁政王道有沒有實現的機會,應該是有道無道抉擇的第二個考慮。也就是說,儒家在抉擇有道無道的時候,應該會考慮兩個點至少,第一個就是國君或者主政者信不信任你,第二個就是有沒有實踐仁政王道的一個機會。

(九)思辯:孔子這個恥也針對“邦有道,穀”嗎?
我們再回到孔子的一個回答,孔子這個恥,是針對“邦無道,穀”呢?還是針對 “邦有道,穀”?兩者都有?
1.我們如果看〈泰伯篇〉另外一段孔子的話, “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這裡的“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就是說理想可以實現,主政者信任,你還沒有出來做官,或者不願意出來為大家承擔,還把自己生命陷在一個貧賤的一個困境的話,孔子認為這樣是可恥的。好,相反的,如果是一個理想不能實現,主政者不能信任,你一直追求個人的富貴的話,孔子也是認為可恥的。
2.如果我們這兩章來對照的話,顯然,“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就是這邊提到的“邦無道,穀,恥也”。“邦有道,穀,”對照著《泰伯篇》,這個應該是孔子認同的。
3.所以我們在這裡的理解,這個“恥”,應該就是只是針對 “邦無道,穀”這件事情;“邦有道,穀”,這個應該是孔子認同的。
4.當然也有不一樣的解釋,比如說朱熹,就把這個恥就認為 “邦有道,穀”也是恥,“邦無道,穀”也是恥,朱熹的解釋,就是說這個穀就是只是追求俸祿了,都不想承擔任何的責任,不管是有道或者是無道,這個解釋大家可以參考。
5.不過我們如果對照《泰伯篇》的話,我是認為前一種解釋應該是更好,就是這個恥只是針對這個 “邦無道,穀”這件事情。

(十)結攝
1.我們剛也提到,就是說原憲不是對於仕宦這件事情不太有興趣嗎?他一輩子其實沒有當過什麼官,可是在四百年後還受到孔門弟子的一個敬仰。孔子的回答從仕跟不仕,或者仕跟隱之間的抉擇來回應或者提點憲問,我覺得這個提點覺得相當有意思。
2.也就是說,憲問在孔門弟子裡面,如果我們從狂跟狷的這個角度去區隔的話,憲問應該是屬於比較狷者。也就是說,對於仕途是比較不感興趣,對於個人生命德行的涵養是比較積極追求的。所以在 “邦有道,穀”這件事情,孔子會認為憲問還有努力的空間。
3.對於“邦無道,穀”這個事情,我覺得憲問的學習應該是非常深刻到位的,也就是對於這個國君的無所作為,環境的無所作為,理想不能實現,國君不能信任一個執政、一個輔佐的一個有德有才的士人這件事情,原憲不願意出來仕宦的抉擇,應該是非常符合孔子這樣的一個教誨。所以孔子的教誨裡面,就對於原憲的抉擇有肯定,也有提點。
4.也就是說,在仕跟隱之間,儒家其實有一種非常靈動的符應外在環境條件的抉擇,就是 “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這個行跟藏之間非常靈動的抉擇。原憲呢,看起來就是用“ 藏 ”去回應所有的外在環境,所以孔子對於他的問恥的這個關鍵提問,就從有道無道的抉擇上面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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