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 子張十九 第2章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
<白話>
子張說:「所守的德不能弘大;信仰的真理不踏實篤行;這種人可有可無,無足輕重。」

<注釋>
1. 執德不弘:執守的德,不弘揚光大。
 2. 信道不篤:相信的道,不篤實踐履。
 3. 焉能為亡:「焉」,疑問副詞,「何」的意思。「亡」,「無」的意思。

<讀誦>
(略)

<思惟提綱>
1.從本章可以看出子張個人的人生宣言,為何?
2.「執德不弘,信道不篤」這種人可有可無!有嚴重的過患嗎? 
3.怎樣才能不被罵,做到「執德必弘、信道必篤」呢?

<義理講解>  
一、引用經文
1.朱熹《集注》:「此篇皆記弟子之言。」
2. 錢穆《論語新解》:「子張於四賢中年最幼,又最早卒。而儒分為八,有子張氏之儒,已能自成宗派。惜乎其未臻高夀以大成其學。」
3.明張居正《四書直解》:「理得諸心謂之德,德有諸己,貴於能執,而執之又貴於擴充。」
4.《爾雅》:「弘,大也。」
註:《爾雅》:中國最早的一部訓詁書,也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的單語言詞典。出現於秦- 西漢(公元前221年- 9年)
5. 朱熹《集注》:「才有片善,必自矜;見人之善,必不喜;人告之以過,亦不受。從狹隘上生萬般病痛。」
6. 劉氏《正義》:「當時容有安於小成,惑於異端,故子張譏之。」
7. 張居正《四書直解》:「理所當然謂之道,道有所聞,貴於能信,而信之,尤貴於堅定。」
8. 張居正《四書直解》:「此等之人雖終身為學,畢竟無成,在世間,有之不為多,無之不為少,一凡庸人等耳,何足貴乎?所以說,焉能為有?焉能為亡?言不足為有無也。」
9.《論語 • 學而 • 15》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10. 《論語 • 子罕 • 26》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
11. 《論語 • 衛靈公 • 28》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二、重點摘記
(恭誦原文)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

(一)白話譯文
子張說:「執德不能弘大,信道不能篤實,這樣的話,怎麼能說有道德?又怎麼能說無道德?」

(二)子張的人生宣言
1.這句話份量很重。在子張看來,作為一個士人,應該執德弘大,信道篤實,在道德上有所建樹,能利益到天下,方無愧人生;假如生而為人卻碌碌無為,有他無益,沒他無損,於人世間無足輕重,那活在世上毫無意義。
2.這句話,代表了儒家積極入世有為的人生觀、價值觀,也代表了子張個人的人生宣言,是他終極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方向。

(三) 子張為何有此宣言?
1.跟他的個性和所受的教育有關。
2.子張是孔門弟子中性格比較激進的一個人,夫子曰:「師也辟。」子張志向遠大,言行難免脫節,不符中道,「師也過」,過猶不及。
3.所以子張學干祿,夫子教誨他慎言慎行,「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還多次教誡他忠信篤敬,「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而且要求很嚴、很細,「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要把這些教誡牢記於心,無論行住坐臥,時時刻刻都不忘記。4.子張是一個好學生,把老師的教誡認認真真地寫在自己的衣帶上,「書諸紳」。5.所以,執德須弘,信道須篤,來源於夫子的教誨,也是子張結合自身總結出來的人生感悟。

(四)子張的成就--子張氏之儒,自成宗派。
《集注》:「此篇皆記弟子之言。」先後記載了子張、子夏、曾子、子貢四賢之言。孔門弟子來自天南地北,資質秉性各異,雖同時受教,但領悟各有不同,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面貌。錢穆先生篇末按語:「子張於四賢中年最幼,又最早卒。而儒分為八,有子張氏之儒,已能自成宗派。惜乎其未臻高夀以大成其學。」

(五)「執德不弘,信道不篤」是何行相?
※「執德不弘」的行相
1.執德,執守道德。執,就是抓住,用什麼抓,用心抓,平常我們抓東西用手,手一鬆,東西就掉下來。現在用心抓,心緣在上面,無論行住坐臥、吃飯睡覺都緣在上面,乃至夢中都這樣。
2.明朝帝師張居正說:「理得諸心謂之德,德有諸己,貴於能執,而執之又貴於擴充。」德是自心上用功之後的產物,比外物更珍貴,保管外在的珍寶可以放入保險箱,而心上的德只能執守於內心,所以最好的執德、保管德,就是不斷地擴充增加德行,執德必弘。
3.《爾雅》曰:「弘,大也。」把對道德的希求不斷增長,直至永不退失。「若或器量淺狹,容受不多,才有片善寸長,便侈然自以為足,不復加擴充之功,這是執德不弘。」如果心量狹小,放不下東西,那麼稍稍有一點長處,就會驕傲自滿,沾沾自喜,難以再有長足進步,這種情形就是執德不弘。
4.朱熹先生告誡弟子,心胸狹隘,不但不能容人,連自己也容不了,毛病諸多。「才有片善,必自矜;見人之善,必不喜;人告之以過,亦不受。從狹隘上生萬般病痛。」劉氏《正義》:「當時容有安於小成,惑於異端,故子張譏之。」05'57"

※「信道不篤」的行相
1.信道,相信真理,同樣是心裡的功夫。道、真理,是天地之間法爾如是的規律,普通人慧力不夠,無法自悟,必須依靠具量的老師,方能學習聖賢之道。
2.張居正說:「理所當然謂之道,道有所聞,貴於能信,而信之,尤貴於堅定。」找到了好老師,也不是萬事大吉,還要加上自己的努力,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而關鍵就在於,對老師傳授的道有沒有經過思惟考量,生起確定不移的信念。
3.篤,是確定、堅實的意思。信道篤實,甚至可以為之獻出生命,中華歷史上無數英烈捨生取義的精神一直激勵著後人。
4.反過來,「若或意念紛紜,把持不定,才遇事交物誘,便茫然失其所守,不復有的確之見,這是信道不篤。」如果用功不夠的話,老師傳授的道理浮在表面、限於口頭,沒有經過思惟抉擇形成決斷,那麼對境不能現行,正念的力量生不起來,必然抵擋不住浩浩的境風,這種情形就是信道不篤。
5.比如說,面對物質利益的考驗,一邊是一大堆鈔票,一邊是所信的道,二者取一,你該如何抉擇?而革命先烈遭遇的生死考驗更難,一邊是死,一邊是活,如果信道不篤,就會放棄信仰,成為可恥的叛徒。

(六)執德不弘、信道不篤有嚴重的過患
1.滿招損,謙受益。「夫執德不弘,久則將並其所執者而失之矣。」
2.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了片善就開始驕傲,得少為足,沒有了繼續進取的力量,那麼注意力、興趣好樂就會慢慢減弱,終有一天,已有的德會變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3.所以,執德不弘的最終結局,已有的德行會退,最終一定保不住。這樣的人能說他有德行嗎?難說;能說他沒德行嗎?又好像有過,但終究不會大成,空過一生。
4.信道,必須是正信,而不是迷信,而正信必須建立在正確的認識基礎上,真信才能切願,步步扎實,漸行漸遠。而信在口頭,則根本就是原地踏步,未有絲毫進步,甚至在門外空轉,卻還自以為有信,典型的自欺欺人。
5.「信道不篤,久則將並其所信者而亡之矣。」養成了這種壞習慣,久而久之,學歸學,行歸行,說的跟做的是二張皮,此等之人,能說他有信仰嗎?內心深處壓根兒沒有;說他沒有信仰嗎?他卻又常常掛在嘴上。09'56"

(七) 「焉能為有?焉能為亡?」罵到極點了!
1.張居正最後的口氣很嚴厲:「此等之人雖終身為學,畢竟無成,在世間,有之不為多,無之不為少,一凡庸人等耳,何足貴乎?所以說,焉能為有?焉能為亡?言不足為有無也。」
2.假如一個人活在世上,別人覺得他有沒有都無所謂,好比酒囊飯袋、行屍走肉,那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3.所以,蕅益大師引李卓吾先生的批註說:“罵得狠。”這是一句罵人的狠話,從子張這位孔門弟子嘴裡說出來,這是罵到極點了。

(八)怎樣才能不被罵,做到執德必弘、信道必篤呢?
1.執德不弘是量小,須在擴大心胸格局上努力;信道不篤是不信,要在增強信心上下手。此二之過,根本是認識問題,認識的欠缺和不圓滿,直接導致行持的先天不足,目標安立錯誤,當然一切皆錯,沒有正見,哪來如理如法的行持。
2.到底是怎麼認識問題?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也好,德也罷,雖然看起來是自己心上的功夫,但不是自己獨立成就的,而是依靠師長的傳遞才能達成。一個量小的弟子,受到老師潛移默化的薰陶,心胸格局會越來越大,至聖先師孔夫子,就培養出弟子3000,賢者72人。而弟子對道的信心不夠,究其實質是對老師沒信心,因為道是老師傳授的,如果對老師信心夠的話,就像小孩子剛剛上學,無論學了什麼,回家就說:「這是老師說的,這是老師說的。」在他的概念中,老師說的就是標準,就是要照著去做的。事實上,當一個弟子對老師具足信心時,老師就成了他人生的全部,學生的目標就是要成為像老師一樣的人。老師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深深地烙印在心裡,面對境界自然現起,正念現前,無論是金錢、物欲的引誘,還是生死的考驗,都有足夠的力量面對和超越。所以,子路在死亡關頭,能做到臨危不懼,整頓裝束,慷慨赴死。
3.當弟子問到:「如何是執德不弘的樣子?」朱熹先生即以孔門弟子為喻:子貢一開始執著「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之德,有些沾沾自喜,幸好有夫子「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之教,才繼續向上;子路也是執著於「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之德,甚至終身讀誦《詩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之句,幸好有夫子教誡「是道也,何足以臧?」當頭棒喝,才棄小道而進修大道。如果沒有夫子幫助弟子擴充志向,成就也就不過如此了。
4.學習本章,如果我們能夠效學子張,學習儒家積極有為的思想,想要成為一個有道德之人,為這個國家、民族,為這個時代奉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那麼最最關鍵、最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好老師,因為老師的高度決定了學生的高度。

(九) 結語
最後,以明清之際大儒李二曲先生《四書反身錄》上的一段話與大家共勉。
「每讀《論語》至『焉能為有?焉能為亡?』中心不勝懼悚,不勝悵恨,慚平生見道未明,德業未就,恨平生凡庸罔似,於世無補,虛度待死,與草木何異?猛然一醒,痛自振奮,少自別於草木,庶不負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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